哈工大一个大学教师的反抄袭战争

高放

尽管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，但哈工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大三学生王林强（化名）心里一直很不平静，不平静的原因来自于“抄袭门”事件，来自于揭起反抄袭风暴的青年教师孙志岗，“岗哥”教他们《操作系统》课。
　　9月中旬，王林强和他的同学30多人集体陷入“抄袭门”，最终大家的作业成绩全部按零分计。一个多月后的10月24日，王林强得知，孙老师的第五次作业又有人被抓，但这次仅“抓获”一人。“全学年上孙老师《操作系统》课的有110多人，大家没想到孙老师一开始就狠抓作业抄袭，而且常抓不懈。”王林强觉得很不适应，“看来以后真不能再抄作业了。”
　　用王林强的话说，刚进哈工大时就知道，孙老师在计算机学院、软件学院很出名，他出名不是因为和学生过不去，而是与存在已久的大学生作业抄袭风对抗到底，“他是在拯救社会诚信。”
　　通告“抄袭门”
　　“早就听说过岗哥的作业严禁抄袭，没成想本学期第二次作业，我和同寝的几个哥们就遭遇了‘抄袭门’。”王林强说，他不知道自己的这道关如何才能过。
　　“岗哥很生气，后果很严重”，9月19日10时许，王林强看着“通告”，嘴里嘟囔着改编的电影台词。
　　“通告”是孙志岗发在网上的，标题是《09级的同学令我刮目相看》：
　　我就算不是中国第一个反抄袭的，在哈工大肯定是第一个。在哈工大六七年了，今天真正开眼了！我第一次抓雷同抓到手软，第一次累了！
　　凡是我的学生（虽然我都不好意思当你们的老师了），被确认为抄袭的，如果你认为我没冤枉你，就鸟悄儿待着，别烦我，也不用给我发信痛心疾首、痛改前非啥的，以后好好做就行了，我实在没精力应付这么多人。明天一早把你们前两次实验成绩清零就够我累的了。
　　如果你认为我冤枉你，请三思我是不是真的冤枉你了。假如你明明做了，还来我这里抵赖，我只能告诉你，今天我面对你们任何人的态度一定超级恶劣，而且我当面数落人、奚落人、嘲讽人、鄙视人的本事向来独步江湖。如果你勇于面对这些，并且坚信自己绝对没有做抄袭之事，那么今天下午1点至4点，到办公室来找我。恕不接电话、不回mail和短信……
　　谁让你们遇到了我
　　对于学生组团前来“据理力争”，孙志岗已经习以为常了。“我不为所动，我要全力捍卫抄袭惩罚规则。”学生走后，孙志岗在心里说，“使劲骂我吧，可惜你们几位了！也许换一位老师可能不会对你们如何，可谁让你们遇到了我。”
　　19日16时53分，《本次抄袭情况基本查明》现身网上。孙志岗表达着愤怒和震惊：“这是一次无组织、无预谋的群体抄袭事件。涉及人数，自反抄袭以来前所未有。被确认的有数十人，还有侥幸逃脱的……”
　　很多人并不知道，就在孙志岗在网上发布《本次抄袭情况基本查明》前一小时，包括王林强在内，一拨又一拨的同学出现在孙志岗的工作室——他们都是为了争回分数来“博弈”的。
　　有人委屈地哭了，“我是抄了别人的作业，但最后弄懂了，这不也达到写作业的目的了吗？”
　　也有同学说，自己基础差，作业真的做不出来，“这题太难了，大家都不会做，你说该怎么办？”
　　更有人质问，“我大部分都是自己做的，就抄了那么一点，就把我之前没抄的作业都算零分，这未免太狠了吧？”
　　尽管理由种种，但孙志岗毫不理会，“如果他们想到这样做（抄袭）会产生怎样的后果，就不会有抄的念头了。”
　　从19日16时开始，在孙志岗的博客上，学生评论陆续“登场”，其中不乏反对之声，一些同学对于孙志岗的做法表示“三不”——不赞成、不理解、不欢迎。但在众多评论中，有两条特别“扎眼”，因为它们表达了不同的观点。
　　“sunner（孙志岗的网名，记者注）老师的做法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醒悟，但肯定会有人明白而且改正，我就是其中一个。心存感激能有这样的teacher。”SeLiang说着心里话。 Alex说：“愈发觉得sunner是哈工大最给力的老师！我这次被抓了，可是我没什么可说的，我觉得以后作业确实应该完完全全自己来，完成到什么程度都是自己的收获。我打算疯狂学一下《操作系统》，准备期末把因抄袭作业被扣的分补回来。”
　　学生网信再掀波澜
　　孙志岗原以为对学生抄袭“发飙”后，事件会像以往那样很快平息下来。没想到，9月23日17时23分，一封网信的出现让“抄袭门”事件再起波澜。
　　网信最初发在孙志岗个人网站“匿名真言堂”内。发信的学生自称09级一员，“我猜sunner老师对09级同学有点失望了”，因此想跟孙志岗聊聊天。该同学坦言，周围的同学都上网看代码得了高分，“同学都抄且心安理得，我凭什么不这么做？说白了，因为成绩，我是处在保研边缘的人……”
　　这位同学争辩说：“第一次实验作业是自己完成的，第二次则借鉴了一位大四师兄的代码，但是也算是自己独立做的，跟copy代码是天壤之别。现在到了第三次实验，我不想做了，我认为一个健全的人生及正确的观念远远比分数重要，这样才能从人生的高度来看待问题……”
　　孙志岗一字一句地读着这封千字来信，心中感触如波涛奔涌，自己那“谁让你们遇到了我”的态度是否过于冰冷？在抄与不抄的问题上，这个学生显然正处于极度纠结中，他的这种心态可能极具共性，“作为他们的老师，有责任给出一个可供参考的答案！”
　　信仰与利益的选择题
　　24日上午，利用没课的时间，孙志岗认真地为这封千字网信写了一封回信，并以《抄，还是不抄，这是个问题》为题将回信转发到自己的博客上。
　　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抄或不抄的问题，而是在信仰与利益之间做一道选择题。在一个健康的社会，信仰与利益应该是一致的，至少基本一致。违背普世价值观的人，至多获得暂时利益，但终有一天全都还上。而在一个不健康的社会，信仰和普世价值，都成为了对利益的追逐。没有人理会道德，没有人在意手段是否阴暗，只要获得利益，就能被众人艳羡，并纷纷效仿。在这种集体价值观的驱动下，恶的人很难甚至完全不会得到报应，而善的人成为异类，反遭厄运。
　　坦率地说，我没有本事将所有抄袭者都揪出来。我甚至不认为现在不抄袭的人将来就一定比抄袭的过得好。更坦率地说，我甚至认为懂得利用潜规则，用最少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回报的人，更能在当今社会如鱼得水。
　　既然如此，我为何还搞反抄袭呢？诚然，不反抄袭，符合我的利益，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与精力，减少无数来自学生甚至同事的非议，让自己获得梦寐以求的评教A+。但，这不符合我的信仰。我希望世界是公平的。虽然我无力改变整个世界，但至少，我不能让我可以掌控的世界违背我的价值观。
　　很多人批评我的做事风格是极端且粗暴。我的极端粗暴，是为了对抗另一个极端粗暴，就是延绵数十年且无中止迹象的大学抄袭风。我丝毫没指望，也没希望，我的努力能把你们变成诚实的君子。我只是要唤醒你们，让你们明白，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，无论做的是所谓好事，还是所谓坏事。我希望，通过学习这门课，你们心中被压制很久的善念可以些许抬头，并保持下去。这样，在未来，就算你在做一件违背善念的事情，至少也会心存敬畏。敬畏的不是鬼神，不是法律，而是良心。
　　能挽救社会的，不是极端粗暴如我的人，而是每一个仍有敬畏之心的人。希望这丝丝敬畏，可以延绵不断，聚集成云，终化作春雨，洗涤大地。
　　坚持战斗，尽管争议仍在
　　截至10月4日，孙志岗的回应引起了更多的共鸣。记者初步统计，网上对孙志岗的评论多达数百条，其中支持他、鼓励他、感谢他的人占到了90%以上。
　　网友sirius说：“这篇文章让纠结的我释然了。以后诱惑会更多，但我知道再面对时该怎么做了。”
　　哈工大毕业生Shiina Luce认为，“sunner是我们眼中最优秀的老师，sunner放心去做吧。”
　　Elvis.D说：“虽然现在有些同学不理解您的做法甚至记恨您，但当他们毕业后开始工作，就会真切地感受到您的良苦用心。”
　　10月24日，孙志岗在微博上发布：第五次作业抄袭人数，只有一人。按之前约定，从本次作业开始，凡抄袭，就直接取消期末考试资格。“我会坚持这个约定，尽管很心痛。从难度上来讲，这次作业远比以前的难，但他们看我动真格的了，已经开始重视作业了。”孙志岗说，“这就是我坚持战斗的结果，尽管争议之声依然存在。”